光阴，无处不在

一片蓊郁的浓荫处，飞出一抹灰色的墙，茑萝在这里日夜攀爬着，像是无数挤在一起的绿色小精灵。仰首望去，只见屋顶上围着护栏，人字型的阁楼尖尖地耸起着，在深蓝色的天空上画出了好看的形状。

这样的房子真的很漂亮，像油画一样美，不能不让人心动。我被邀请了进去，客厅、餐厅、浴室，甚至卧室，都看得很是清楚明了。但是，我最想做的是推开那间尖尖的阁楼的门扉，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样神奇的东西。然而，主人必是不愿意的。

我默默地想，阁楼里应该是一个丰富的世界。在江南的很多地方，不少人家的阁楼里面大多只是放置一些被遗弃或闲置的东西，譬如那些孩子早已不用的写着歪歪扭扭字迹的旧课本、生锈的自行车、尘封已久的玩具、过时的紫色连衣裙，甚至是女主人出嫁时穿过的大红鞋子……

阁楼，像梦一样虚幻而真实。在静静流逝的日子里，我们不断地忘记过往光阴里的许多人和事，可是，逝去的光阴里有一些东西注定是永远忘不掉的。

我仍然牢牢地记得外婆家的那个阁楼。

最老式的那种木头楼梯、旧地板和大角度的斜顶，置身其中，人很难稳稳地站立。在这样的阁楼里，有因为摔坏而被废弃的老式木桶，有旧家具，有旧书和旧信。我最忘不了的是阁楼里的那一箩筐旧书，积满了厚厚的尘土，我常常翻阅里面的《三国志》、《西厢记》、《古代美人咏》、《戏曲小考》……

东边有窗，站在外婆家的阁楼上，伸出手臂，刚好就能触到隔壁邻居家探过墙来的桃树枝。春天桃花绽放的时节，我喜欢站在这里深深呼吸桃花的香味，尽情欣赏桃花的美艳。阁楼上有两个小小的天窗，上面安着的是经年的玻璃，模糊，但日光仍然可以透过天窗照进来，照亮一粒粒飘动的微小尘埃。在这里，光阴似乎停顿了，抬头只看见天上的云朵和沉静的天空。

我有时觉得很奇怪，光阴在某个地方仿佛坏掉的钟，寂静无声。而人在寂静无声的光阴里，却是短如远行客，弹指间，便是沧海桑田。

外婆家里养了很多年的那只大花猫，总是伏在光线黯淡的角落里。但在阳光明媚的白天，它喜欢在幽暗的阁楼里慵懒地睡觉，或者长时间地卧着不动，仿佛在默默地倾听着时光深处的神秘。

在外婆家的阁楼里，我还发现过一只描画着牧童坐在牛背上吹笛的瓷茶壶。那是古代的茶壶，应该是古董。我想，这只瓷茶壶的陈旧的壶壁上，一定曾经有过粗糙或细腻的手掌的摩挲。我虽看不见那些摩挲的痕迹，可是，我分明在内心深处看见遥远光阴里的人端壶沏茶的模样，以及他们身后的缤纷的陌生世界。我还看到那些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写的喜帖，证明了母亲和父亲那一段我曾经以为是不存在的爱情，可是，后来的事实证明，母亲和父亲不但彼此相爱，而且他们的这段爱情赐于了我生命。

我如此迷恋这光阴流逝里的破旧阁楼，也许是它分明展现了一种内心的秘密，让我看见了人间光阴的寂寞和漫长。

一座房子就是一个人，客厅是人的面容，花园是人的头发，窗边精心点缀的修竹是人的眉，而曲径通幽的游廊则是人的手臂。而那黑暗而紧闭的阁楼，一定是一个人的内心，里面装着许多的东西，却被某种力量禁锢着，画着虚实的线，外人是轻易进不去的。因为，内心完全是属于自己的精神守护之地，用记忆和想象编织着虽然毫无章法却极为丰富的世界，像酒一样，习惯去过一过在微醺时穿越时空、超越现实的那种瘾。

每个人独自守护的光阴，就如阁楼一样，常常是寂静的。但是，这种独自守护的光阴会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悄然弥漫出独有的芬芳，这种芬芳常常很难找到分享者，大多的时候只能独享其味。

阁楼就是一处像油画一样美的地方，光阴寂静无声，一切都在那里。